“醒了？”後院的燈相繼亮起，任姿潔擡頭望著好像有些害羞的兒子，也從草坪上慢慢站起來。

她的腿早已麻得失去知覺，動作放到最緩，卻還是有些不穩，喬喆皓上前扶住了她。

“瞧我年紀大了……”聲音依舊沙啞，不知是因為下午哭太久還是因為入夜受涼。

近前看，喬喆皓發現她的眼睛哭到紅腫，隨口道：“你還很年輕……”

“騙不了我，我今年都五十五歲了，我兒子都三十歲了……”任姿潔嘆著氣感慨著。

是啊，她都五十五歲了，已經缺失在他的生命裏整整十四年了，不，還要再加上前面三年。

對他的虧欠，究竟怎麽做才能彌補回來？

“我背你進去。”喬喆皓停在她面前，微微下蹲，示意她上來。

“不用，我還沒老到這個地步。”任姿潔拍著他堅實的後背，笑道。

喬喆皓未曾執意，只是大力地攙住她的胳膊，讓她把大部分力量落在自己身上，往屋裏走去。

聽到響聲，瞬間豎起耳朵的喬佳情生生收起自己的好奇心，假裝盯著手機，沒有跟兩人打招呼。

喬喆皓阿姨要給兩人準備吃的，被任姿潔拒絕了，說要親自給他做飯。

“想吃什麽？”任姿潔在餐桌旁坐了一會兒，喝了杯水，慈愛地笑著。

“你會做什麽就吃什麽。”他臉上的表情還是不自然，並沒有直視著她的眼睛，對於這樣的相處方式很不習慣。

一句話把任姿潔逗笑了。她已經五十五歲了，做了別人的妻子、母親、女朋友，會做的菜確實不多。

“看來我得好好習練廚藝了，不然以後伺候不了兒子的胃了。佳情說你這幾日腸胃不好，媽媽做面吃好不好？”

她笑得燦爛，像是記憶裏最美的模樣，喬喆皓恍惚地點點頭。

望著她拖著依然纖細的身影在廚房裏忙碌，他的心裏升起從未有過的滿足感。

清湯面外加兩盤清淡小菜，就是喬喆皓母子的晚餐，卻是母子二人吃過的最難忘也是最好吃的一餐。

因為進過午餐，喬喆皓沒有那麽餓，卻連面湯都喝掉了，菜也吃光了。

如果前些年她也是這樣照顧他，他現在一定會是個兩百多斤的胖子，他願意變成幸福快樂的胖子。

只是，他一時很難習慣喬母過多的親昵動作和言語，不知該繼續維持著冷漠還是給出什麽別的回應。一面想靠近一面又想逃避，終究還是在晚餐後逃回了屋子。

回到臥室，靠在床邊，點上一支煙，他輕輕吸了一口，嘴角微微上揚，充滿血絲的雙眸中是捉摸不透的光。

不知道她說的那些是不是真的。即便是假的，他竟然也想要去相信。

如果多給她一次機會，如果她能提前預知自己的狀態，她會不會真的不再拋下他一個人？

她說想要彌補這些年虧欠的母愛。虧欠了的真的還能彌補回來嗎？

這一切的一切，不都成了定局，再也好不起來了嗎？

再次站到陽臺上，吹著習習涼風，竟然有舒服的感覺，連夜空也比往日澄澈了許多。

抽完一支煙，把煙蒂隨手一丟，他沒有折返臥室再點一支，好像今晚對煙的需求量都減弱了。

正在他心無雜念地感受安靜的月夜時，樓上傳來爭吵聲，一聲比一聲清晰，是他媽媽和Matthew。聽了幾句，喬喆皓便明白爭吵的原因是他媽媽做出的決定。

“我不能理解，Joey已經三十歲了，他是個成熟的男人、獨立的個體，你沒有必要把他捧在手心，為他謀劃一些，這太荒謬了！”Matthew略帶著些誇張地說道。

“拜托你小點聲音，我不想他聽到。我是個失敗的母親，我之前做過很多糟糕的事情，我只想趁還有時間能好好彌補他，我……”任姿潔盡管希望對方能冷靜小聲，自己說著說著也明顯激動起來。

“Honey，父母與孩子的關系應該是平等的，並不存在誰虧欠誰。你離開他的時候，他已經十六歲，有照顧自己的能力，能夠獨立思考和判斷，而且經濟條件優渥，完全可以自己生活……”Matthew分貝雖然減弱，卻壓制不住言語中的激動。

“不要用你的思維強加在我和喆皓身上。我已經錯過他成長的很多轉折點了，我希望通過我的努力能稍微改變他一點點，哪怕只是陪在他身邊，讓他不再產生被全世界遺棄的感覺。”

從越來越慌亂的語氣中，能感受到她現在的心情。

喬喆皓趴在陽臺上，靜靜地聽著，面部沒有一絲表情，月光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勾出堅毅的線條。

“不，這太荒謬了！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軌跡，不能因為他暫時迷路了就要打斷別人的。我們可以幫助他找到前方的路，但是你有權利繼續自己的道路。”Matthew據理力爭，試圖說服她。

“我也有權利改變自己的道路！”任姿潔言語錚錚、不容商量。

……

縱然兩人竭力克制著，但整棟房子裏的人都聽到了這樣的爭吵，喬佳情更不可能會錯過。

“我從未想過，你所有的改變都是因為伯母離開了你。”

原本只有一人的陽臺上，飄過來幽幽一句，打斷了在爭吵聲中出神的喬喆皓。

“哥，你怎麽會這麽脆弱？你是個男人、是個爺兒們啊！你應該成為家裏的頂梁柱，成為沖鋒陷陣的勇士，來保護家裏的女人啊！”

喬喆皓保持著原有神態，不欲理她，喬佳情一步步靠過來，搖著他的胳膊，痛心疾首地說著，那模樣像是在面對著不爭氣的兒子。

“男人就沒有脆弱的權利嗎？被拋棄了，不能傷心、不能難過嗎？”喬喆皓轉身，沙啞的嗓音響起，迷霧在眼睛裏散開，神情如同迷路在大森林的小鹿。

“可以脆弱，可以難過，但不能被打敗，更加不能一蹶不振！”

“哼，被拋下的又不是你，你怎麽會懂？”喬喆皓甩開她攥緊的衣袖，殷紅的唇上勾出輕笑，冷峻的臉上折射著清冷的月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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